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泉州文士与酒的故事

发布日期:[2025-05-16] 阅读人:1637  字号:      

“芳流万古”石匾为明代泉州知府姜志礼亲题

何乔远曾与詹仰庇结伴同游石湖塔(六胜塔)

秦系寓居九日山,其所住的山峰后来被称为高士峰

欧阳詹画像

“巢云岩”三字为颜廷榘所书

清源山下古有何乔远兴建的镜山书院

《山游吟稿》收录七老诗赋

核心提示

寄情以酒,松绑灵魂;检视生活,醺然成篇。自古以来,文人雅士与酒为伴,以酒为意象、符号、题材的文学作品更是汗牛充栋。聚散无凭时,甚至连李叔同都会写下“一壶浊酒尽余欢,今宵别梦寒”。今天就让我们回首千年,寻味飘散在泉州古代文士间的醇烈酒香。□融媒体记者 吴拏云 文/图

唐代文兴背后闻酒香

泉州文风初兴,佳酿氤氲其间。酒味入史,最先要感谢的两位人物便是唐代的秦系与常衮了。有趣的是,此二人均来自盛产好酒的地方。

秦系,字公绪,自号东海钓客、南安居士,越州会稽县(今浙江绍兴)人,是中唐时期著名诗人。会稽酒据说诞生于春秋战国时期,那时越王勾践曾携酒网罗人才,史称“壶酒兴邦”。作为会稽人,秦系也是远近闻名的“杯中客”,对他来说,“洗砚鱼仍戏,移樽鸟不惊”的浅尝只是偶然,“即令邀客醉,已被远山迎”这样的畅饮才是常态。唐德宗建中元年(780),秦系兴游至泉,发现泉州山清水秀,真是个好地方,遂寓居南安九日山,开启长达20多年的隐士生活。虽说是栖隐山林,但秦系并不孤单,泉州刺史薛播因与其有故交,所以常上山与秦系叙旧,还介绍泉州名士欧阳詹与之交游,并不时差人赠羊送酒。有酒有肉,那秦系更是放开了喝。如今在九日山西峰高士峰顶有一处草坪,据说便是秦系平时呼朋唤友、一醉方休的地方,此坪后被称为“醉席”。秦系的个人魅力太强了,以至于许多文人雅士都慕名前来。贞元七年(791)前后,唐相姜公辅被贬后亦来九日山寓居。他与秦系十分投契,二人论史注书,携酒放歌,啸傲山水,留下“姜秦之谊”的佳话。

常衮,字夷甫,唐京兆(今陕西西安)人,其父常无为是京兆府三原县县丞。唐玄宗天宝十四年(755),常衮科举状元及第,累官至宰相。陕西自殷商以来即有酿酒历史,唐时京兆(统长安、大兴等地)酒业兴隆,更有“豪家沽酒长安陌,一旦起楼高百尺”“倚溪侵岑多高树,夸酒画旗有小楼”之誉。常衮生活在酒乡也没闲着,不时来场酩酊大醉,类似“潇洒延清赏,周流会素襟。终朝惜尘步,一醉见华簪”这样洋洋洒洒的诗文,一挥而就。后来常衮被贬出京,几度沉浮之后,建中元年(780)出任福建观察使,此时刚好秦系到了泉州。入闽后,常衮注重文教,增设乡校,奖掖后进,闽地文风为之一振。为了让大家重视文化,常衮还编了许多识字歌,歌谣押韵顺口,通俗易懂,妇孺皆唱,是很好的启蒙途径。同时,常衮还把唐廷奉行的鹿鸣宴,在闽地推广。鹿鸣宴是科举制度中规定的一种宴会,即设宴让地方长官、学官和本地中式诸生、耆老乡绅同叙。《新唐书》载:“每岁仲冬,州、县、馆、监举其成者送之尚书省;而举选取不繇馆、学者,谓之‘乡贡’皆怀牒自列于州、县。试已,长吏以乡饮酒礼,会属僚,设宾主,陈俎豆,备管弦,牲用少牢,歌《鹿鸣》之诗,因与耆艾叙长少焉。”在鹿鸣宴上,大家放怀畅饮,气氛十分浓烈,对于学子更是一种激励作用。由于常衮起到了带头效应,所以泉州刺史薛播以及后来接任泉州刺史一职的席相,都很重视敷文兴教、教化民众,每每为新科举人举办庆功“鹿鸣宴”,并上演魁星舞。饮宴上所用之酒即为“醇酒”。清道光《晋江县志》记载,“晋人常饮,惟醇酒,即宋之醇酬及今老酝。以家酿为多。”薛播还将才华出众的欧阳詹介绍给常衮。常衮赞赏欧阳詹的才学,对他眷爱器重,比之为“芝英”,而且“游娱燕飨,必召同席”。

贞元七年(791),席相出任泉州刺史,同样热情奖掖和培养欧阳詹。在这么多长官的关怀期盼下,贞元八年(792),欧阳詹顺利登进士榜,并成为当科榜眼,这也是泉州首次开甲第之门。泉郡之人闻讯群情沸腾,奔走相告,引以为傲。贞元九年秋,泉州有8名举子要上京赴试,为了鼓励他们替家乡争光,席相特地在城东东湖亭举行一次庄严隆重、款待备至的欢送宴会,并重磅邀请回家省亲的欧阳詹列席。酒宴之后,欧阳詹写下《泉州刺史席公宴邑中赴举秀才于东湖亭序》,详尽描述斯时“老幼来窥,尽室盈岐,非其亲懿,则其闾里”的空前盛况。这次饯宴,影响很大,一时传为佳话。欧阳詹中进士,对于振兴泉州儒学风气有着深远的影响。一批胸怀大志的青年士子在他敢为人先榜样力量的激励下,开始鼓足勇气参加科举考试。唐人林蕴在《泉山铭》中即称:“不四五年,继踵登第,天下改观,大光州闾。美名馨香,鼓动群彦。三十年内,文星在闽。东堂桂枝,折无虚岁。”而这背后,常衮当年以酒宴引动变局之功,亦不可忘。

宋时夫子难过美酒关

“酒”字,是三点水旁加“酉”,酉时是一天中的17点—19点,古人认为结束了一天的辛苦劳作,这个时间段是最适合喝酒的。相传,酉时还是修建洛阳桥的重要节点时间。北宋嘉祐三年(1058)蔡襄再知泉州后,积极着手续建洛阳桥。可是,由于洛阳江“水阔五里”“深不可址”,一船船石料抛下江中,霎时被汹涌的江涛卷得无影无踪。相传有一天,蔡襄梦见观音大士指点他派人向海龙王求助。蔡襄一觉醒来令衙吏夏得海,前往海神处投递公文。夏得海买了一壶酒喝得大醉卧在海滩上,想让潮水卷走了事。哪知一觉醒来,手心却赫然写了个“醋”字。夏得海慌忙回府衙,向太守蔡襄禀报。蔡襄一见“醋”字,顿然大悟:这“醋”字拆开来不就是“廿一日酉时”吗?分明是海神暗示退潮的时辰。于是谕令工匠,火速做好筑桥奠基准备。农历廿一日酉时,汹涌的海潮果然退尽。蔡襄指挥数千工匠抛石奠基、砌筑桥墩。一座座坚固的桥墩巍然屹立在江中。洛阳桥于是得以在嘉祐四年(1059)十二月顺利建成。大桥落成当天,蔡襄设宴庆功,请造桥者喝酒欢庆,并亲撰著名的《万安桥记》,勒石碑立于桥头。他把参加建桥者的姓名刻于碑上,却把自己的作用轻描淡写说成“合乐宴饮而落之”。蔡襄爱酒又爱茶,是北宋一代名臣,当然,他更爱的还是辖内淳朴的百姓。

洛阳桥与酒的故事,在明代还有续篇。明万历三十五年(1607)秋,泉州经历大地震,“城自东北抵西南,雉堞窝铺倾圮殆尽,洛阳桥梁折,城中石坊飘倒六座”。泉州知府姜志礼马上组织詹仰宪、李呈春、张翰臣等人分工合作,对洛阳桥进行修缮。重修工程在万历三十七年(1609)夏竣工。泉郡缙绅陈华、刘宏宝、蔡应麟、李懋桧、庄懋华、何乔远、蔡彭、苏懋等闻讯后,相约载酒前来相贺。这可把姜志礼给乐坏了,他与大家开心饮酒相庆,并亲题“芳流万古”石匾一方(今存于桥南蔡襄祠内)。可见,美酒是当时士族们表达欢欣与祝福的第一选择。

南宋朱夫子也是难过“美酒关”。绍兴二十六年(1156),朱熹同安秩满,在泉州等候批书。此时名士傅自得听说好朋友来了,便携酒邀朱熹登游九日山,后又泛舟夜游丰州金溪。两人的这次憩游留下不少题咏。《丰州集稿》录有傅自得的《思古堂》《九日同朱子泛舟金溪》等诗作;朱熹则有《寄题廓然亭》《石佛岩》《知郡傅丈载酒幞被过某于九日山夜泛小舟弄月剧饮》等。从这些诗赋当中不难看出,两人在游玩时枕流漱石,将酒啸月,至真至性。

南宋《齐东野语》记载了另一位泉州“烧酒仙”的故事,此人即林外。林外,字岂尘,号肇殷,宋代晋江马坪村(今晋江市永和镇马坪村)人。这林外长得仙风道骨,还“词翰潇爽,谈谲不羁”,是个既有文采,又会“打嘴炮”的高级知识分子。据说,林外“饮酒无算”,能喝完再喝,连干数斗酒不醉,从早上一直喝到黄昏都没事。要知道,宋代的“一斗”,重约为现今的十二三斤左右,即便宋代的酒度数较低,但能干数斗不醉之人,酒量断非常人所能及。

明朝觞酌之乐见肺腑

要说明代泉州人的酒量,那还得看何乔远。何乔远,字穉孝,号匪莪,晚号镜山,官至南京工部右侍郎。据他的弟子如源《镜山佳话》所载,何乔远曾自云:“日进五十杯,乃吾应得物,食物无所择。”每天不喝个50杯,都不肯罢手,实令人惊叹。而且何乔远对食物却没有任何要求,有啥吃啥,毫不挑食。虽然乔远爱喝酒,但是从不因饮酒耽误事,相反写起文章来精力旺盛,否则他也不会“著作等身”了。初到清源山经营镜山书院时,何乔远甚至曾“朱薯度餐”,每次喝完酒后,他吃“果蔬柿柑”,一次能吃“三五十枚”。有时候虽然粗茶淡饭,但每天过得开心、简单。清乾隆《泉州府志》载曰:“乔远和平乐易,与人交,洞见肺腑;奖掖后进不倦。田夫野老,接以至诚,每岁时伏腊,招饮尽欢,数百杯不乱。当典试山西还朝时,一榜诸生聚饯于郊,每人为酌三巨觥,至今传为佳话。”何乔远能喝数百杯不醉,这酒量也太夸张了吧。与饮酒有关的诗篇,乔远也写了很多,譬如《落花舞风到酒巵下》《与王文学、庄山人小饮》《丘太学观鱼亭醉后歌》等,他“举杯邀酒诉衷肠”的那份耿直,在这些“酒诗”中得到了畅快淋漓的展现。《镜山佳话》里还有一个故事,说是曾有人拿着何乔远的数副书法作品拿去集市上“易米数升”,这事让乔远的一位门生知道了,忿忿不平,立马告诉了乔远,并请求他珍惜自己的作品。没想到,乔远却豁达地说自己的书法如果能拿去换米,帮朋友解决吃饭问题,“正获我心”。其心胸之宽广,可见一斑。何乔远与诗友庄伯晖感情笃深。不幸的是,庄伯晖在乔远创建镜山书院不久后,即告病殒。伯晖临终前,曾拉着乔远的手幽幽地说:“镜山里的亭子,以后再也看不到我的影子了。”这番话让乔远肝肠寸断、悲痛欲绝。伯晖去世后,乔远连作数首诗悼念。其一曰:“一带泉山黯不苍,诗人梦断到斜阳。吾今杖履行应少,无伴清吟到醉乡。”饮酒少了酒伴,颂诗少了诗友。好友之逝对于乔远来说,真是重创。

说到好酒,“老大哥”黄凤翔也有话要说。黄凤翔(字鸣周,号仪庭,晚号止庵,别号田亭山人,官拜南京礼部尚书)亦是嗜酒之人,常会因错过一顿酒局而苦闷不已。明万历年间,福建按察司副使分巡兴泉道的杨际会有一天到清源山巡视,发现南台岩上“故有精庐”,但“岁久颓毁”,十分可惜。于是自己捐赀重建。精庐修好后,杨际会请了一大帮文人骚客前去饮酒庆祝。恰当天黄凤翔“身乏”没去,后来特别懊悔难过。杨际会知道后,便又请他去南台岩泉行“觞酌之乐”。这下可把老黄高兴坏了,后来便亲撰《南台山重建精庐记》一文,好好“表扬”了杨际会一番。黄凤翔还在清源山巢云岩留下“郡第一泉”题刻。万历三十七年(1609)农历七月初八,永春有名的乡贤颜廷榘过九十大寿。他在家中摆下酒席,邀请黄凤翔、林云程、詹仰庇、周天佐等四位吟社社友赴宴。黄凤翔等四人聚在一起商量说“左史公(即颜廷榘)俨然登大耋,若岁寒松柏、鲁殿灵光”,这回一定要拿大碗酒敬他!酒过三巡后,詹仰庇又怂恿黄凤翔起身行贺寿酒令。黄凤翔也是毫不推辞,站起身来接连说了三道贺词,每说一道必饮一觞,于是连浮三觞。结果醉得不省人事,直到“夜分而始褪酒”。黄凤翔酒量固然没有何乔远的好,但是豪爽的性格却是极为相似。

清末弢社拼醉为忘愁

明清泉州吟社迭兴,诗酒相伴,文风不辍。明万历二十六年(1598),泉州七位致仕居乡的名臣——庄国祯、黄思近、林云程、欧阳模、黄凤翔、詹仰庇和林乔相,曾组团在泉州地区寻幽访胜,并留大量诗文(今收录于《山游吟稿》中)。“七人行”是由丁忧致仕的户部右侍郎庄国祯倡建的。从万历二十六年开始,七老先从虎岫岩走起,接着去了永宁卫城、大孤山,而后有晋江的草庵,安海的灵源山、神仙观,以及南安五峰山的片瓦岩(又称一片寺)、觉海岩,紧接着再游走安溪的清水岩、凤山,此后几年间分别还去了泉州清源山,南安的新丰寺、报恩寺、九日山等地。七老出游时,每次都会挑选一人担任“会主”,一人担任“馔主”,七人轮流。有会主又有馔主,那一路上的美食、美酒自然也是少不了的。七老同游虎岫岩时,黄思近便称:“夜色中宵连海碧,潮声八月起波雄。棲迟此际欢无限,沉醉卧高旭日东。”几人饮酒、赋诗,还枕着潮声入眠,着实体验了一把“神仙生活”。

明清时期泉州吟社众多,明季有黄凤翔、何乔远、黄吾野等组建的吟社,后继有“泉山吟社”“云州吟社”,清末又有陈棨仁、龚显曾等组建“桐荫吟社”,至民国初苏大山、吴增、林骚、宋应祥等义兴“温陵弢社”,韬光韫玉之雅士,比肩接踵。

“温陵弢社”其实与酒也颇为有缘。清末进士吴增有《弢社同人集荪浦红兰馆饯春》诗曰:“高吟逐隧集红兰,驻景莫伤春欲残。便是鞭丝留弗住,朋尊雅集有余欢。不许钟声放春去,盛筵安置文犀箸。把盏但浇一日愁,明年自有春来处。行乐人生当及时,何须悒悒徒滋悲?我不作诗把春送,徘徊还作留春诗。选句分笺矧韵事,睹取年年拼共醉。随时我亦爱景光,一刻何曾甘自弃。”由于清末民初时局动荡,社会出现大量不公之事,故而弢社友人借酒浇愁是常有的事。清末举人宋应祥亦有《红兰馆饯春》诗云:“香国东皇侍倚筵,不妨卿辈共流连。莺花无恙消残醉,鸡黍如知订忘年。”这种试图摆脱苦闷的状态,比之昔日朱熹、傅自得的纵情天地,相去远矣!